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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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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22

我上前一把奪過他腰間玉佩,邊扯衣服邊大喊:“來人啊,周大人非禮啊。”

周景只覺得眼前一花,有香風襲來又遠離,一回神就發現眼前的女郎脖子處被扯得衣襟散亂,露出一片白皙景色,他下意識扭頭。

宋軍就守在門外,一聽到門內的喊聲,直接踹門而入,還未待看清眼前景象,只聽劈裏啪啦的聲響,眼前頓時一片漆黑。

他剛一擡手,就聽主子一聲怒喝:“別動。”

宋軍頓時被嚇得呆立在地,不敢亂動。

好一會兒,聽到主子的吩咐聲,他才飛速扯下腦袋上的東西,看清了周圍景象。

那林府上的女子披著主子的外袍,手上還緊緊拽著主子貼身的玉佩,他頓時一驚,不會吧,原來他一開始的猜測沒錯。

“出去守著,別讓人進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主子一眼飄過來,他條件反射,假裝什麽也沒看見,同手同腳地走出去,還貼心地帶上房門。

宋軍站在門口,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,直到樓下兵衛巡邏上來,經過他好奇問:“宋侍衛,你抱著桌布幹嗎?”

“去去去,離遠點。”

宋軍連忙把手上的桌布扔掉,趕走別人的同時自己不忘遠離。

宋軍默默為自己點了個讚,瞧我,多貼心。

房間內,周景沈默著不出聲。

我拽著外袍,提醒他道:“剛才你的下屬可都看到了。”

周景揉揉眉心: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已經失了清白,你若是不帶我走,我就一根繩吊死在這裏,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。”我威脅他。

“你——”他怒極而笑。

我終是如了願,京城門下,我坐在馬車上遙望那高聳入雲的城樓。

周景騎著馬,來到我身邊,斥我道:“進去,莫出頭。”

我撇撇嘴,“知道啦。”

怒氣哼哼地甩下簾子,阻隔了他望向我的視線。

周景,已退吏部尚書之子,師從前太傅,和當今皇帝一個老師。

初入官場不過五年,已是刑獄一把手,性謹慎,聰敏,剛直,擅抽絲剝繭、城府極深。

這樣一個人,在他面前耍小聰明與自殺何異?

唯有胡攪蠻纏,以情誘之,方能蒙住他的雙眼。

也多虧了他的那句話,才讓我意識到,原來情之一字也能成為一把殺人刀。

我輕撫著眉心一點紅,幸而,身為女郎,我還有一副爹娘給的好面皮,一張和阿姐迥然不同卻同樣美麗的面皮。

我被安置在了周府,我甫一出現,滿府皆驚,概因我是周景帶回來的第一個女郎。

滿府的人都對我十分好奇,但府上的任何主子都沒有見過我,皆因他們得知了我的身份。

鄉下出身,稍微有點架子的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裏。

“一個鄉下女郎,便是我兒喜歡,府上也不是養不起,放著吧,讓底下人周到些。”周夫人搖搖扇子溫柔地對身邊的嬤嬤吩咐。

這是我聽周府的丫鬟說的,此時她正一臉譏誚地看著我:“你知道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嗎?嫌你上不了臺面,當玩意兒養呢,你若是識趣,就該滾出去,別在這裏丟二少爺的臉。”

我不在意,溫柔地從頭上拔下一只金釵插進她的鬢發,看著她嫌棄中掩飾不住的喜悅,附和她:“姑娘說的是,我早該收拾收拾包袱滾出去,周家的門太高,我攀不起。”

我轉頭,看著她身後:“你說是嗎?周、郎。”

面前的丫鬟臉色煞白,急忙轉身跪下,“二少爺恕罪,二少爺恕罪,奴婢是得了失心瘋,胡言亂語的。”

誰不知道府上二公子最是鐵面無私,眼裏揉不得沙子,她也是聽說今天二公子不在府上,才來這裏大放厥詞的。

周景鐵青著面色大步而來,我笑他:“你看,一個丫鬟插上金釵也還是丫鬟,一個貴人即便是下獄他也終究還是貴人,多可笑。”

“是我府上規矩失了體統,帶下去。”他一個眼神,就有侍衛上前不顧把丫鬟的哭喊把她拉下去。

周景走過來,問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我笑:“知道什麽?知道林範被從牢裏撈出來住進了榮王府,還是知道大名鼎鼎的鐵面周郎竟然屈從權貴拿不下一個罪犯?”

“榮王乃是當今聖上的叔父,是先皇的同胞兄弟,跟隨先皇立下赫赫戰功,如今他親自去求,聖上不得不給這個面子。”

周景臉色有些尷尬,他一向顯少向別人解釋。

“公子不必多說,我知公子的難處,”我善解人意道,“只不過是沒想到這世上終究是皇權大過了律法。”

“我本以為...”我擡眼看他,“本以為遇到公子,我家少爺終於能大仇得報,沒想到...”

我用袖子擦淚:“是我家少爺命不好,投錯了胎,生錯了人家。”

“你...”周景想上前,卻又一時間手足無措,“你別哭了,沒有人能犯了罪逃脫法律的追究。”

“當真?”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,追問。

桃花樹下,花瓣飄落,蕩在女郎發梢,欺霜賽雪,眼眶微紅,春光如水的眸子裏似乎在訴說著他是一切的希望。

“當真。”周景鄭重承諾道。

23

我有什麽壞心眼呢?

不過是林四少爺待我如再生父母,他因為報仇死去了,我見不得惡人仍然活在這世上逍遙法外,我要為他討個公道罷了。

我若是犯了什麽忌諱,你也應當原諒我才對。

畢竟,我只是鄉下出身,懂什麽尊卑體統呢?

每日下值,我纏著周景,問東問西。

林府一案終究塵埃落定,林家男眷充軍,女眷流放,可獨獨林範被榮王府保下了。

周景有一段時間避著我,不敢見我。

他終究是聖上的臣子,不是這天下人的臣子,聖上要保人,他就不能殺人。

周景終究在這一年,嘗到了從未嘗到的愧疚滋味。

這一年,他第一次失信於人。

我咂摸著榮王府三字,字字刻在心頭。

桃花村大火燒起的那一日,巧合的是,榮王府的人竟然也奇跡的在現場出現過呢。

看著眼前神情頗不自在的人,我恍若一無所覺,捧上一碗安神湯:“周郎,這是我親手做的安神湯,近日你奔波勞累,很是辛苦,不若嘗嘗。”

這湯藥很苦,我看著他一勺一勺面無表情地咽下去,我想用帕子為他擦一擦嘴角,卻被他伸手擋住。

我笑笑,放下帕子,問:“周郎,好喝嗎?”

一聲一聲周郎,婉轉悅耳,像是在耳邊輕撓慢抓,叫得人滋味莫名。

周景臉色微妙:“尚可。”

“周郎喜歡便好,”我喜道:“明日我再為郎君奉一碗過來。”

站在一旁的宋軍眼角抽抽,再好喝的安神湯也是藥材,也不能日日喝啊,可見主子沒有發話,他只能站在一旁當個瞎子聾子。

周景沒有說話,我便日日在黃昏之際為他捧上一碗安神湯,他從不拒絕。

榮王府的事情誰也沒有再提,好似日子就能這樣平靜如水地過下去。

這日,我如往日一般去給周景送安神湯,到了門口,宋軍攔住了我:“姑娘,主子有客,今日不便,不若您把湯給我,等主子閑暇,我替您奉上。”

我笑笑拒絕了,“不用,我就在隔壁,等客走了你喚我一聲,我親自奉上。”

宋軍無奈,只得任我去了。

站在另一邊的人看了我一眼收回打量,我知道,那是周景客人的下屬。

24

夜漸深,周府一角還是燈火通明。

等客人走後,我走進去,捧著重新熱好的安神湯送進去:“郎君歇歇吧,凝神精心。”

周景喝完安神湯,把碗放置一旁,燈火燭光映照下,他的影子在不斷跳動。

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,把我的神志拽了回來:“渺渺,你再等等,我答應你的事會做到的。”

我伸手撫上他的臉:“周郎,我信你。”

我看著他,他看著我,有什麽在劇烈跳動,有什麽在無情燃燒。

緩緩地,他的面龐逐漸湊近,我的唇上濕潤一片,有苦澀的滋味傳來,那是安神湯的味道。

我閉上眼,投入這個吻中,一手攀上他的臂膀,另一手環上他的脖子。

身體忽然一輕,他將我抱在懷裏,我仰著頭,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輪廓,手下的鼻梁硬挺,眉骨立體,純然是一個成熟青年人的面貌。

我卻在這迷蒙間,想起了林府大樹下,仰著頭目瞪口呆看著我的那個少年郎,終究是不一樣了。

他長大了,我也長大了。

我睜開眼,一根一根數著他的睫毛,他忽然笑了起來,胸膛裏的悶笑聲一震一震的,我也微笑起來。

兩個人彼此癡癡笑著,像是怎麽也笑不夠。

好一會兒,我站起來,“周郎早點休息吧,明日我再來送湯。”

我走遠後,回頭看,青年郎君身姿挺拔,紅衫黑襟,目送我遠離。

我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是憑感覺揚起微笑,然後轉身回院。

每日為周景熬制的安神湯裏面有一味中藥材,我出了院門,去往府上藥房處。

路過朝露院,正巧碰見了在周景院子門口的那個下屬。

我上前行了一禮,擡頭間,只見一個眉目冷峻的男子盯著我,我忍不住瑟縮了下:“公子安好。”

那人盯著我,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,半晌,他出聲道:“你是?”

我拽著自己的裙角,指骨泛白,“我是周府的奴婢。”

男子垂下眸子,轉動指尖扳指,閉目沈思,良久,他說:“告知二公子,府上奴婢,我帶走了。”

他拖拽著我,不顧我的掙紮,我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,有淚水落下。

周景聞之匆匆趕來,衣襟散亂,他在府門口截停我們一行人。

我見他跪在我們面前,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狼狽的他。

往日無論何時,他總是腰背挺直,一絲不茍,高貴矜雅,如今卻雙手相交,以頭觸地,腰背彎成了一條弓。

“請聖上三思。”

我一驚,看著眼前拉著我的男子,手一抖,“聖上...”

那男子察覺我的動靜回頭看我一眼,隨後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周景身上。

周景額頭有汗落下,可他仍然不動,趴在那裏:“請聖上三思。”

男子目光沈沈,他拽著我走上馬車,車簾落下,阻隔了我的視野,我只能聽到周景的又一聲高喊:“請聖上三思。”

男子閉目養神,恍若未聞。

馬車啟動,我一把拉開車簾,哭著喊:“周郎——”

跪著的周景轉頭看我,我淚目盈盈,捂住嘴巴不讓泣音洩出。

男子睜開眼打量了我一下,很快又重新靠在車廂內,無動於衷。

我看著漸漸模糊遠去的周府,捂著巾帕很快哭成了一個淚人。

周景,我等不及了。

還有,我只信我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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